你走后,我就成了你 ——关于《哀伤与抑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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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天,她走进了咨询室。
为什么走进咨询室?她顾左右而言他,很难诉说自己真正的那部分困扰——没来由的低落,流泪,无法控制的怒火,甚至,无法亲密的关系。
她只是说,我希望可以了解自己,以便更好的工作。打开自己,需要很大的勇气。探索自己幽暗的潜意识,从来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何况,那隐藏在水面之下的冰山里,只会有更多的苦痛。都是我们平日里不能够裸露出来的。
为了维持日常的生活,我们往往需要让自己没事,表现得很好。但是,很多时候,即使觉得自己很难,也会熬一熬,撑一撑。
进入咨询一段时间以后,小谷才明白,自己多年以前持续了至少三年的抑郁,不仅仅是因为失恋导致的。而是失恋激发了过往的丧失,叠加之后的结果。——那是更久之前的事了。
小谷还在小学的时候,父亲因脑癌病逝。不久之后,母亲就建立了新的关系。
于是,在她的家庭里,几乎不再有人提及去世的父亲。
而父亲的烙印,却被深深的刻入她的心里。她常常在睡前因为思念父亲而哭湿了被子。
可是一到白天,她又要像没事儿人似的学习和生活。
似乎大家都遗忘了父亲。
她常常在心里怪罪母亲(也讨厌新的叔叔),觉得自己才是最怀念父亲的人,自己的心还是和父亲在一起。只是,这一切仿佛是个秘密,埋藏在心里,不能显山露水。因为,得继续生活。
她也常常暗自发誓,快点长大,早日离开这个家。
当然,她如愿以偿的离开了。在父亲死去后的第三年。
前尘往事和父亲母亲,都可以抛诸脑后。在远方独自生活,是否真的能够忘却呢?
很多年后她才明白,并没有。
她在许多年后的心理咨询中,逐渐的可以谈论她的父亲,她的哀伤。
她也在这一次又一次、一小时又一小时的谈论中,逐渐的缓慢的哀悼了她的丧失。
弗洛伊德曾在《哀伤与抑郁》一文中说:
“哀伤通常是对失去所爱的人的反应,……深切的哀伤是对失去被爱的人的反应,包含着同样的痛苦心境,同样对外部世界失去兴趣——只要这个外部世界不会使他产生回忆——同样失去接纳新的爱的客体的能力(这意味着要取代他),以及同样拒绝任何的、与想到他无关的活动。可以容易地看出这种自我的抑制和限制是一种排他性的、奉献给哀伤的表现,没有任何留给其他目的或其他兴趣的余地。”
哀伤是丧失后的正常的反应;而抑郁,是一种病理性的哀伤。
丧失需要哀悼,需要告别,需要表达。就像,经历过这一次的疫情,那几千个失去亲人的家庭,你不能对他们说:加油不哭。不,能够哭泣,本身已是一种表达。
无法表达的丧失,在心里的伤更大。更有可能发展成病理性的抑郁。
哀悼要经历什么样的过程?
不同的地区,会有不同的丧葬文化。比如,在小谷的记忆里,那是一个阴雨绵绵的春天,棺材,满院子的人,法事,白色的帽子,白色的鞋,吹喇叭的人,遗像,清晨的细雨里长长的送葬队伍……
哭声,绕梁三日不绝。常常回荡在她的耳旁。她四处张望,却又空空荡荡。
一切都停在了那天。之后的许多年里,她总是忆起出殡后的那种空空荡荡。
房间里空了,久卧病榻的父亲没了。——他就此消失不见。
她觉得自己,也跟着消失了一些,不知道是什么。
她还是太小,不明白其中的意味。直到她在咨询室里说起:“我觉得我身体的某个部分停止了生长。和他一起。”
她只是知道:父亲死后的第二年,她开始头疼。并且,无法根治。吃过各种药,看过很多医生,都没有效果。
“对于哀伤这一过程,弗洛伊德给了我们一个美妙而又冗长的描述:一个入失去了自己挚爱之人,会重新回顾自己与这个人关系当中的每个细节,在记忆中重新活过一遍并感受那个特定的人物或是某段两人共处的特殊时期的浓浓爱意。通过重新回顾与所丧失之人的关系中的每个层面和细节,这个人会带着痛苦点儿一点儿地,逐渐放手,最终放弃这个客体。”
“……对抑郁而言,为了维持与所丧失的客体的依恋,个体会与这个客体保持认同。……”
“弗洛伊德将认同的本质视为客体选择的一个准备阶段,在这个阶段,自我将客体融入自身。所以,个体会以一种特殊的方式,让自己变得像失去的客体。……”
经过两年多的咨询,她明白自己的病症来源——她不是头疼,她是让自己成为了父亲——以头疼的方式,保持着与父亲的联结。如同,他活在了她的身体里。
(本文引自简单心理网)